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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百年世事》:一场跨越两百年的“世纪对话“ - 严杰夫 - 多余的话

 

/严杰夫

中国的许多经济学家有个习惯,凡事喜欢从当代美国经济学理论中寻求药方。这些经济学家们或许没有看到,另有一个国家在数次面临危机的时候,却常常能凭借冷静而精准的政策,率先在西方国家中脱颖而出。这就是德国。例如,在金融危机席卷全球后,许多西方国家在2009年时失业率飙升,德国当年的失业率却仅比上一年微升了0.2%。再譬如,2009年年底欧债危机愈演愈烈,全欧洲几乎都被拖入泥潭,但德国却完成了惊艳的数据,在2009GDP大幅下落之后,德国经济2010年就出现强劲反弹,全年增速达3.7%,创下17年以来最高增速。 

这个在二战中遭遇过重大打击的战败国,这个在25年前还因意识形态原因在“隔墙而治”的国家,缘何能在后冷战时期屡屡上演经济奇迹?又如何能够在西方制造业整体衰落的背景下,依旧在许多领域维持着霸主的地位?这些问题背后所包含的经验和智慧,在后金融危机时代的转型期,值得每个国家给予重视和借鉴。 

学习一国的治理经验,最方便的路径当然是从领导人处入手。2009年夏天,德国前总理赫尔穆特·施密特与美国历史学家弗里茨·斯特恩,在施密特的宅邸进行了一次长达三天的谈话。对于中国人来说,赫尔穆特·施密特并不陌生。他曾多次到访过中国,是唯一一位与毛泽东见过面的德国总理。施密特于1972-1974年先后担任过财政部长、经济部长,并在1974-1982年间出任前西德总理。对于战后德国来说,施密特在任期间正值德国历史关键期,正是在他执政期间,德国在西方国家中率先摆脱了石油危机,走出了经济困境,借此他也成为战后德国最受欢迎的领导人之一。 

施密特与斯特恩的这场谈话,内容涵盖了“上下200年”里的人和事:从腓特烈大帝和“铁血宰相”俾斯麦到纳粹德国的兴起,从反犹主义中德国人的责任到战后德国的重建,从苏东剧变和两德统一到最近的这次金融危机。谈话的主题尽管琐碎,其中的叙述时空也常常跳跃变幻,但通过他们对历史细节的回忆,却让我们对看似熟悉的历史事件产生了新的认识。更重要的是,在施密特的回忆与历史观中,我们可以读出今天德国实施改革所依凭的那些历史遗产和智慧来源。如今,这场谈话被整理成文字并集结成这本《百年世事》,给了我们一个细品个中内涵的机会。 

 

《百年世事》:一场跨越两百年的“世纪对话“ - 严杰夫 - 多余的话
美国历史学家弗里茨·斯特恩

对于今天的我们,这场谈话起码在两方面内容上,拥有现实的参考意义。首先,是在反思纳粹德国时,两位老人对当时经济政策的重新评估。施密特谈到,“德国是全世界凯恩斯主义取得重大成就的唯一国家。纳粹的成就是一个重要因素”。如此不讳为纳粹德国的经济政策“背书”,施密特并非是在替纳粹统治翻案,而是因为他自己就是凯恩斯的“教徒”。在他执政初期,正是凭借凯恩斯主义,西德才成功走出了石油危机;另一方面,施密特认为,纳粹德国初期的经济部长、央行行长亚尔马·沙赫特,为德国战后的经济发展留下了丰厚遗产。 

他把沙赫特评价为“德国从未见到过的最有成就的经济学家”,这样的赞美并非过誉。在美国财经作家利雅卡特·艾哈迈德的笔下,沙赫特与英国的蒙塔古·诺曼、美国的本杰明·斯特朗和法国的埃米尔·莫罗一起,被视为奠基现代中央银行制度的“金融之王”。一战结束后,背负大量赔款的德国陷入恶性通货膨胀之中。正是1923年,沙赫特出任魏玛共和国货币局局长和德国央行行长后,通过严格的货币计划整顿金融秩序,并借助他在美国的广泛人脉资源,成功缓解了德国沉重的赔款压力。同时,沙赫特借机发行以黄金储备为基础的新马克,稳定了货币汇率,依靠着这种“闪电战”,沙赫特帮助德国摆脱了通胀之苦。 

沙赫特在金融界展现出的才能,及其拥有的广泛人际资源,获得了希特勒的赏识。再加上他对一战后德国赔款义务一直抱持强烈的批评态度,沙赫特在1933年出任了纳粹政府的国家银行总裁。在纳粹初期,他帮助希特勒实现了国民经济的复兴,并为其扩军筹资。当然,随着沙赫特逐渐认识到希特勒的真实面目,他也开始与纳粹政府渐行渐远,并于1939年被免去了国家银行总裁的职务。 

作为后辈和继承者,施密特显然从沙赫特的金融理念中汲取到了营养。抛开支持希特勒重整军备的争议,沙赫特的凯恩斯主义为战后德国的复兴提供了重要经验,无论是50年代艾哈德政府提出的“社会市场经济”方案,还是70年代施密特执政时期实施财政刺激政策的主张,其中均可以看到沙赫特和凯恩斯主义的影子。 

 

《百年世事》:一场跨越两百年的“世纪对话“ - 严杰夫 - 多余的话

 施密特是唯一见过毛泽东的德国总理

《百年世事》的“三日谈”中另一个值得注意的焦点,当然就是两位老人对当下仍旧阴霾未散的金融危机的讨论。在谈话中,施密特和斯特恩都一致认为,2007年爆发的金融危机乃是美国“东海岸精英的彻底失败”。施密特认为,“东海岸精英”之所以会失败,并造成全世界范围的经济衰退,就在于这些银行经理们不仅拥有永不餍足的贪欲,而且对于他们的调节法规和金融监督也完全不够,最终带来的是全世界数亿人对经济前景失去信心,并造成了全球性的通货紧缩。 

当然,作为曾经应付过原油危机的前德国总理,施密特清醒地认识到应对当前棘手状况,所需要的措施。他为金融危机开出的药方共有“三剂”:整顿银行等金融机构并重新配备资本;建立一个对金融机构进行调节和监控的系统,以重建世界范围内对金融市场的信任;通过财政和货币手段来刺激需求。看得出来,这贴药方中依然闪烁着凯恩斯和沙赫特等人的影子。而在现实中,从美国到中国在金融危机爆发后的第一时间内,几乎也就是按着这样的“处方”来展开应对的。作为八国集团经济峰会的倡导者以及欧盟的支持者,施密特还进一步强调,展开国际间的合作也是解决金融危机的必要手段。在这场危机中,各国政府不应热衷于民族国家的利己主义和保护主义,只有国际合作才能带领大家走出危机。 

具体到欧洲各国,想要成功应对此次危机,还需要处理好国家福利方面的问题。施密特认为,福利国家是20世纪西欧最伟大的成就,也是民主的真正基石。20世纪上半叶的惨痛历史,以及21世纪初的这场金融危机,都在提醒我们,一旦福利国家崩溃,许多国家的稳定都将受到威胁。所以,当我们在谈论“高深的意识形态之前,先要解决民众生活的保障,以及完善社会发展所必须的基础设施。 

这样来看,施密特与斯特恩对纳粹的反思,以及对当前金融危机的思考,两者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潜在的关系。当我们今天再来反思纳粹起源的原因时,很显然民众生活在经济危机下失去了保障,社会福利付之阙如,是推动德国的政策最终走向极端的重要原因。如今,金融危机的阴霾再度在全球蔓延,并且同样在部分国家造成了动荡,面对这样的困境,如何在恢复经济增长的同时,兼顾好民众生活的保障,不完全抛弃福利国家的遗产,或许也成为一个重要命题。 

最后,要提一下,作为德国典型的“亲中派”政治家,施密特显然不会错过“关心”中国的机会。在《百年世事》中的谈话中,尽管仅在个别的话题上稍微涉及到了“中国问题”,但依然能够从中读到施密特对中国模式拥有的殷切期望。在谈话中,施密特不仅驳斥斯特恩对于中国崛起的担忧,指出4000年里中国从来没有当过帝国主义大国,而且他还意味深长地强调,只是把中国目前的发展归类为单纯经济上的进步,那是不对的。 

或许,《百年世事》中针对中国的零星评价,无以帮助我们完整认识施密特的“中国论”。那么2013年清华大学教授汪晖与施密特曾做过一次三小时长谈,或许能够成为阅读书中“中国话题”的补充资料。在与汪晖的谈话中,施密特明确提出,中国应该找到自己的方式。他深信,世界的未来必定是多元的,无论是以德国为领头羊的欧洲,还是正在东方崛起的中国,都应该走出一条与美国不同的道路。这样来看,在施密特看来,智慧可能不仅仅存在于“百年世事”的历史尘埃中,或许也已经暗藏在了不同文化、不同地域的国家未来可能走出的独特模式之中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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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杰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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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4篇文章 6年前更新

基督徒,不算太靠谱,但还算正经青年。 生平爱生活、爱阅读、爱姑娘。 江湖人称“小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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