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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、
 
记得小时候住弄堂的日子,整条弄堂前后共有两座公共厕所,一座是大小便都可以进行的完整式厕所,还有一座是简易式厕所,这座厕所仅有供两人小便的空间,除此以外,它的主要功能是供人倾倒马桶、收集便溺之用。
 
到了晚上,除了紧挨着那座大厕较近的住户,其他人很少会出门方便。所以,弄堂内的大部分住户都自备有马桶或痰盂。马桶的作用主要是供成人方便,而小孩则是“坐痰盂”。年纪大一点的老人则大多备有夜壶,供起夜使用。这些夜壶自然赶不上博物馆收藏的那些陶瓷夜壶般精致,都是些材质和做工都很普通的器具而已,所以小时候的我也从未意识过这个器具沿袭的历史已超过了两千年,俨然是东亚厕所文化的“活化石”。
 
每天清晨,总会有专门清洁马桶的清洁工上门挑马桶,清洁马桶的住户每月只要交给清洁工一定的费用。在我的印象中,那费用并不昂贵,大约每月几毛左右。当然,也有人家不愿出钱而自己清洁的。那样的住户每天清早一起床的第一件事一定是清洁马桶,然后再是梳洗、做早饭,他们起床的时间也就需要比别人早一些。
 
虎子(夜壶)
 
我小时候,用的比较多的是痰盂。等我年龄稍大后,就不大使用痰盂,而使用马桶了。但由于我上小学不久后,家就搬离了弄堂,进了稍现代的新村式社区。家中自此就有了冲水马桶,而告别了传统的马桶和痰盂。所以,在我的记忆里,自己跟马桶的“亲密接触”并不太多,所余的印象仅是内心对揭开马桶盖那一刻无法忘怀的恐惧。
 
这就是如我一样,生活在江南的城市居民,大多经历过的最普通的厕所变迁史。另外,幸运的是,由于有亲戚在乡村,所以也曾体验过江南农村的传统厕所。
 
农村亲戚家的厕所,凡是家里养猪的,大多都建在猪圈旁。厕所的位置大多离客厅和卧室较远。家中有两进院落的,厕所的位置大多都在后一进,离后门较近,而与正门和生活起居的场所分开。
 
江南农村居民家中,厕所内大多设有坐便器,坐便器的外观就像是一把宽敞的座椅,有扶手和靠背。这与城市居民传统使用的马桶相比起来要舒适很多。坐便器中间挖有一个圆形的孔。坐便器下方距离大概三四米的位置是蓄便池,蓄便池大多与猪圈是连通的,是农村人用来堆肥用的。由于猪圈本身就有浓厚的味道,所以厕所本身的味道倒反而不会引起人的注意了。
 
小孩上这样的厕所应该会有一些危险,因为坐便器上孔过大,年龄较小的幼儿有掉下去的危险。所以,农村的亲戚家里也大多也都备有痰盂,供小孩和女性使用。
 
 
现在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,江南地区养猪和种田的农户也越来越少,亲戚家里也大多改建了厕所,换上了抽水马桶等现代化的厕所洁具。
 
所以,韩国作家韩在均在《东亚的厕所》对中国城乡厕所,以及相适应的厕所文化的描写大致是准确的。但该书中认为中国农村的厕所过于简陋,以至于显得有些落后,这一观点似乎有失偏颇,这可能是由于作者考察的样本多集中在农村的缘故。中国传统农村公共卫生设施的简陋和缺乏,主要是因为大多农户家中都已备有完备的厕所设施,并且考虑到收集肥料的因素,很少有农村人会愿意在外面上厕所,俗话不是说“肥水不流外人田”吗。所以,中国农村公共卫生设施的简陋,更多是需求不强烈的原因罢。
 
二、
 
无法离开食物的人类,当然也无法忽视排泄的生理需求。《东亚的厕所》一书在序言中,就对人类厕所文化的变迁做了一个简单的梳理。历史上,厕所的出现最早可以前推至四千多前的古苏美尔文化时期。而在东亚地区,厕所的历史也已至少延续了近三千年(中国最早在周朝宫廷就出现了“井匽”这种露天厕所)。因此,厕所文化一定也同人类其他领域的文化传统一样值得体会。
 
而从《东亚的厕所》的介绍中可以看到,由于一方面粪便在人类的观念中是污秽的存在,另一方面排泄物又具有饲料和肥料的功能,因此厕所文化从一开始就带有了明显的矛盾特质。
 
在方位的选择上,厕所总是在院落中的位置总是最偏远的,但厕所的位置总是又和库房、猪圈等接近;在建筑形制上,要考虑防止气味过度散发,又得设法利于粪便的集中收集以及运输;而在神话传说中,对于主司厕所的神灵,有的将其描绘为邪恶的妖怪,而有的却诠释成善良的神仙;甚至在与厕所有关的俗语上,不仅有像“茅坑里的石头”这样大家所熟悉的贬义用法,却也竟然有“厕所里的想法”(日本俗语,意指厕所是用来思考的不错的场所)这样的肯定句式。
 
古罗马时代的厕所(笔者摄于土耳其以弗所古城)
 
另外,在关于厕所的比较文化方面,我们无法从不同区域的如厕传统中看到明显的区别,《东亚的厕所》一书中给我们展现出现关于中、日、韩三国的厕所形态、文化等大多别无二致,而那种认为西方厕所文化较东方先进的观点,大约也只是西方粗暴无理的“种族优势论”的表现。事实上,近代之前的西方城市并不见得就比东方的城市卫生多少,西方城市内部随地大小便的情况甚至应该较亚洲城市更为严重。起码,我们并没有见到相关记载说,哪座亚洲城市有过14世纪欧洲城市爆发大规模鼠疫的经历,而即使是到现代,科隆大教堂不还是无法逃过被随地便溺者刷白外墙的命运吗?
 
所以,我认为,厕所比较文化的意义更多的体现在城乡区别上。城市和乡村间的分别,才是对厕所文化最重要的分野。
 
对于城市居民来说,厕所文化在功能上,更多的考虑集中在卫生环境的改善,所以如何处理排泄物应该被放在首位。而对农村居民来讲,厕所作为建筑形态,在功能上就不仅仅是提供排泄的场所,还需要考虑收集肥料、堆肥等经济行为。而正是这种功能上的区别,才是最后造成城乡厕所传统互相分歧的根本原因。所以,那种认为农村居民不太讲卫生,更容易随地大小便的看法,则是城市对农村歧视在厕所文化上的表现而已,是一种没有根据的看法。如同前文所述,随地大小便的行为应该在城市传统中更普遍的存在,而对于农村居民来讲,排泄物具有重要的经济价值,不可能被过于随便的处置。
 
而从《东亚的厕所》的介绍中,可以明显看到,农村居民家庭中传统的厕所构造要比城市厕所复杂的多。更何况,由于空间的限制,普通的城市家庭居以前居家时,大概只是使用马桶、虎子(即夜壶)等便溺器具,从这个角度来讲,农村居民的厕所传统显然要讲究的多。
 
三、
 
作为一本专门关注厕所文化的著作,《东亚的厕所》一书提供的角度,可以说是文明史、民俗史专著中的一个“另类”。而在完成这个课题的时候,它用足够翔实的资料和图片,全面地展示了东亚的厕所文化及其承袭。
 
 
朝鲜王朝宫廷内的厕所(笔者摄于韩国首尔昌德宫)
 
但,严格地评论该书,它所针对的地域范围说是东亚,其实只是集中在中日韩三国。而整体上来说,三国厕所文化的差异,并不比作为大陆国家的中国内部不同区域间的差异来的要大。无论从厕所的建筑形式、家用的便器的外形、关于厕神的传说乃至排泄物的处理等方面都大同小异。因此,随着阅读的深入,前后信息的类似很容易给读者带来重复的感觉。
 
而实质上,该书的主要工作也只是信息陈列,而并未对这些信息背后的文化、历史原因做深入的分析,于是也可以说这是一本有关东亚三国厕所信息的专辑。另外,除了对厕所有关的一些传说进行介绍以外,全书学术论文式的结构,读起来自然感觉有些无聊。而最后一章“东亚的厕所民俗”似乎是全书的总结,但其中大多数内容在前文都已做过陈致。所以,如果是带着猎奇的想法去阅读本书,最后可能会有一些失望。
 
另外,该书在图文混排上也稍许有些零乱,这样给读者在阅读上也会造成一些障碍。
 
不过,无论如何,《东亚的厕所》一书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观察角度,这也为今后我们形成更为全面的人类文明变迁图景,创造了重要的基础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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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杰夫

严杰夫

174篇文章 6年前更新

基督徒,不算太靠谱,但还算正经青年。 生平爱生活、爱阅读、爱姑娘。 江湖人称“小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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