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早期的俄国工厂照片】
 
文/严杰夫
　　
18世纪末，俄国启蒙思想家拉吉舍夫在代表作《从彼得堡到莫斯科旅行记》中，如此描绘俄国农民的生活：“四堵墙的上半截和天花 板都被烟熏得漆黑；地板尽是裂缝，上面积了足足一寸来厚的尘土；炉子没有烟囱……无论冬夏，每天早晨满屋子都是烟；蒙着猪尿泡的小窗户到晌午才能透进一点微弱的光线……”这样穷困潦倒的景象，一直以来都被大部分俄国知识分子，看作是帝俄时代农民的典型生活状况。19世纪末、20世纪初，俄国国内改革派进一步将俄国农民描绘成过去200年以来君主专制统治的牺牲品。人民的困窘和专制腐朽的制度捆绑在一起，成为近代俄国留给世界的唯一印象。
　　
这种“真理”最后成为俄国历史研究中的一种范式：在20世纪革命前，俄国民众的生活持续下降，最终导致了社会危机的全面爆发。然而，随着20 世纪末的苏联再度爆发“革命”，这种范式的主导地位遭到弱化。俄国学者开始重新思考社会革命与人民生活水准的变化之间，究竟存在怎样的关系。鲍里斯·尼古拉耶维奇·米罗诺夫就是其中一位引人瞩目的学者。
　　
1999年出版的《俄国社会史》令米罗诺夫崭露头角。尽管《俄国社会史》甫一出版就引起了学术界的争论，但这部“巨作”还是在俄国国内被誉为可与布罗代尔的法国社会史齐名。正是在这部著作中，米罗诺夫奠定了自己的研究主题：重新还原“革命前夜”俄国的社会状态，以此重新诠释俄国革命发生的原因。刚刚引进到国内的《帝俄时代生活史》，正是米罗诺夫在这一领域内的又一次尝试。
　　
《帝俄时代生活史》覆盖的时间范围自18世纪起，到十月革命终。在这200多年内，俄国经历了彼得一世改革、亚历山大二世改革、1905年革命以及1906年的雷斯托平改革。借助这些改革，俄国实现了从封建君主国向君主立宪国的转变，从农业国向工业国的转变。这200多年正是俄国现代化逐渐加速的过程。按照前述的范式，即使经历了如此多“触及灵魂的革命”，甚至在19世纪中叶废除了农奴制，俄国民众始终穷困，社会危机也未获得实质改善，这一切导致了革命不可避免地发生。面对这一观点，米罗诺夫在《帝俄时代生活史》中，正是想重新还原革命前200年间俄国民众真实的生活状况，以验证其是否符合历史的真正面貌。
　　
作为第一部以人体测量学为基础的俄国历史学著作，《帝俄时代生活史》并没有依靠历史编纂学的方法，从文献中发现俄罗斯民众的日常生活，而是引入数量统计，通过以人体测量学资料为核心的系列指标，来反映俄国民众的生活变化。这一理论基础在于，人类生物学证明，平均身高反映了衣食住和医疗服务等需求的满足程度，基本需求得到较好满足的人比满足较差者身材更高。通过测量显示，米罗诺夫发现，1700年间到1915年，俄国男性平均身高增长了4厘米，女性身高增幅与此大致相同，但俄国民众身高的增长主要集中在帝俄时期的最后70年。也由此，米罗诺夫得出结论，“19世纪60年代的大改革（即亚历山大二世废除农奴制的改革）明显推动了居民福利水平的提升。”借此，米罗诺夫不仅用数据直接驳斥了帝俄时代民众生活持续下降的观念，还证实了近代化过程中（尤其是农奴制改革后）俄国社会取得了明显的进步。这些结论都证明，俄国史研究中长期存在着的那个范式并不正确。
　　
当然，米罗诺夫最终还是想证明，20世纪初的革命并不是俄国社会陷入危机的结果。米罗诺夫认为，“俄国革命的直接原因还是在于不同精英集团争夺政权的斗争”。在更深层次上，米罗诺夫选择用现代性理论来解释革命爆发的原因，“现代化加剧社会紧张程度……通常而言，现代化越迅速、越成功，社会的冲突性和紧张程度越高”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米罗诺夫的俄国社会史研究可以被看作是对“老问题”的“新研究”，他用实证主义的方法，还原了帝俄时代的社会面貌，进而重新诠释革命爆发的原因。而对于同样处在急速现代化中的我们，米罗诺夫的这些观点和方法，或者有着某种格外值得思考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