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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严杰夫
 
17世纪末,尚未独立的北美大陆被夹裹到了英法战争之中。许多新英格兰北部的居民,在战火冲击下不得不往南迁徙。其中,很大一部分难民移居到马塞诸塞州一座名叫萨勒姆的小镇。不过,在大迁徙不久,这座宗教气氛浓郁的小镇却发生了一场离奇的事件。
 
1692年,镇上牧师的女儿和侄女先后发生痉挛和抽搐,并像着魔一样不停地大声喊叫。对此,包括医生在内的多数人都认为,这两个小姑娘是被魔鬼附体了。而在镇子治安官的调查下,两位小姑娘指认了三个施法的人:一个黑人、一个乞丐,还有一个穷困潦倒的老妇人。
 
在此后的严刑拷问下,三人中的黑人承认了“罪行”自认为巫师,并称会有更多的巫师来萨勒姆对付清教徒。就这样,围绕着萨勒姆小镇,爆发了人类历史上最后一场大规模的“猎巫行动”。在这场行动中,许多乞丐、穷人和社会底层人都遭到迫害,最终19个人在这场行动中,被当成“巫师”而被迫害致死。
 
直到280多年后,心理学家林达·卡波雷尔才揭示,寄生在谷物上的麦角菌才是这桩案件的罪魁祸首:人在误食被麦角菌污染的粮食后,容易发生肌肉抽搐、呕吐,甚至出现幻觉。
 
 
 麦角菌
 
今天,人们再来回顾萨勒姆的“巫师事件”,或许更多的是带着猎奇的心态在观赏,但我们无法忽视,这桩历史悲剧的背后,其实是宗教与人心的恐惧和欲望间的冲突。而这种冲突,就是澳大利亚作家安德鲁·林赛在小说《面包匠的狂欢节》中想要表达的主题。
 
林赛将故事放置在一座名叫巴切赖托的小镇上。如同萨勒姆一样,表面看去,巴切赖托也是座拥有浓郁信仰的小镇,牧师米莱托就是小镇的“精神导师”。但暗地里,小镇居民却各自拥有着不同的欲望:想要给上帝拍照的卢伊吉;拥有强烈表现欲的独腿舞者苉雅;畸形暗恋着苉雅的酒保阿马莱托;将口舌之欲和情欲奉为宗教的面包匠吉安尼;情欲膨胀的西娃娜;内心有着受虐倾向却又不断遭遇不幸的弗朗西斯卡;当然,小镇的牧师——米莱托也在这个名单之列,他试图用宗教对抗欲望,却在对抗中心理愈发扭曲……
 
作为科班出身的戏剧编导,安德鲁很懂得怎样用文字,来为狂欢节的高潮一层层地进行铺垫。所以,在故事情节缓缓展开的过程中,安德鲁毫不吝啬地通过细腻的描写,来展现这些小镇居民畸形、变态的内心。例如,安德鲁如此描写面包匠吉安尼对待自己的“面包礼拜”:“他坐在面包房里,看着面包缓缓膨胀起来。他内心深处的神迹与此有关,活在把面团发酵的世界里实在太奇妙了。这是他的安宁,是从面包匠之神那里找寻到的安宁。”安德鲁在书中,会反复不断地描写吉安尼制作面包的过程,这种过程揉进了面包匠充沛的个人情感和欲望。借着文字,安德鲁调动着我们的味觉、视觉和嗅觉,让我们得以与吉安尼“共处一室”,并感受到他的情感的收缩和扩张,并最终失控而制作出了让全镇居民都陷入癫狂的复活节面包。
 
另一个例子是独腿舞者苉雅。林赛在书中花了很大的篇幅描写苉雅断腿后的一场舞蹈演出。借着这场演出,我们可以看到,与吉安尼不同,苉雅不是依靠味觉和嗅觉来释放小镇居民的欲望,而是借助她颇具挑逗意味的舞蹈所展现出的视觉体验,来促使小镇居民不经意地外露出真正的内心。安德鲁写道,“所有人都掺和进来了,苉雅的舞蹈和观众发出的嗞嗞声同时达到了高潮,她一把捂住自己的臀部,猛地往上一蹿,所有人都在为她发疯地尖叫。”在刚刚读到这个场景的时候,我们或许会感到人们内心被宗教压抑的欲望,如此猛烈地喷发出来,但当我们读到此后的狂欢节时却又发现,原来苉雅的“演出”不过是作者在最后的高潮前,安排的一次小型预演。
 
林赛用一种潜伏的视角,暗中观察着这座“道貌岸然”的小镇,并为我们揭示了巴切赖托其实是如此一个欲望横流的“花花世界”。是的,我不愿使用“地狱”这个词,将小镇放到上帝的对立面。因为,巴切赖托不过是将我们真实的人世间,如舞台剧般浓缩到一隅小镇罢了。正如故事的结尾问道的那样,“怎样处理我们与生俱来的凶残和丑陋?我们能否承认它们是我们不可分割的一部分?”这个问题其实并不是在问书中的人物,而是在问捧书细读的每一位读者。
 
事实上,宗教与欲望间的对抗,贯穿在整个基督教的历史之中,其集中体现就是基督教对待女神崇拜的矛盾态度。因此,他才会在故事里不断提到阿芙洛狄忒这个意象。
 
切利笔下的维纳斯(阿芙洛狄忒的罗马名)
 
旧约时代的地中海各国,最盛行的宗教就是女神崇拜,阿芙洛狄忒则是其中最主要的神像,树立在地中海东岸的古城以弗所旁的阿芙洛狄忒神庙,更是成为古代世界的七大奇迹之一。而女神崇拜仪式的最高潮,通常就是男女信众当众发生性交,这自然会被基督教看作是淫乱、渎神的行为。
 
但作为后来者的基督教,想要在已存在女神崇拜的地区传播,就不得不对女神崇拜进行妥协和利用。基督教会的一些传教者,便将阿芙罗狄忒与圣母玛利亚融合在了一起,这样的“变通”的确促进了传道的顺利进行,但基督教教义却又不允许信徒对圣母发生以往女神崇拜中的那种“渎神行为”,这就在基督教中埋下了一对矛盾:既要利用人的欲望,却又要拼命地克制欲望。这对矛盾最终带来的是,我们在基督教的历史中,反复看到欲望与宗教间进行着惨烈的战争。
 
所以,安德鲁在《面包匠的狂欢节》中想要诘问的正是,真正的救赎,究竟是遏制我们内心的欲望,还是应该去直面这种欲望。对于这个问题,安德鲁并未给出答案,但我想,每个跟着他经历了巴切赖托的狂欢节的读者,一定都在心里有了自己的答案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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严杰夫

严杰夫

174篇文章 6年前更新

基督徒,不算太靠谱,但还算正经青年。 生平爱生活、爱阅读、爱姑娘。 江湖人称“小胖”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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