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/严杰夫

 

荷兰“郁金香泡沫”据称是第一次有文字记载的金融泡沫。但与其它泡沫事件不同，“郁金香泡沫”并不能看作是场单纯的金融危机。英国学者迈克•达什在《郁金香热》中正是试图重新还原这个事件的来龙去脉。

 

 “郁金香泡沫”的产生的确与资本主义社会的特点有关，但不能忽视，郁金香自身的演变历史，也对泡沫的酝酿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

 

考证证实，郁金香并不是欧洲本土孕育出的植物，它来自遥远的东方。最早的郁金香生长在帕米尔高原上，大概在今天的中国西藏和俄罗斯、阿富汗接壤的地区。在最初，野生郁金香的花瓣比后来的荷兰郁金香要来得窄小，植株高度也矮得多。尽管，这些“祖辈”郁金香已经有着“占据人灵魂的美丽”，但它们更多展现出的是一种野性、自由的气质，并不会受到投资者的青睐。

 

郁金香具有决定性的变化是，原本生活在中亚地区的突厥人（即后来的土耳其人）开始人工培育郁金香，并将其种植在花园里。原本漫山遍野盛开的“野花”，其野性被收敛，逐渐演变成精致雍容的观赏花。后来，随着突厥人开始往小亚细亚地区迁徙，郁金香也被带到了近东地区。

 

尽管，达什对郁金香穿越欧亚大陆的最后一段旅程的细节稍显犹疑。但我们几乎可以确定，14世纪以后，伴随土耳其人与西方基督教文明冲突的加剧，人工郁金香也加速在西欧各国的落地生根。正如达什所写道的，多亏伊斯坦布尔的园丁们辛勤的努力，欧洲人见到郁金香时，其变种数量已相当巨大。

 

而荷兰植物学家、“郁金香之父”卡罗吕斯•克劳修斯在这场进化之旅的结尾起到了关键作用。与早期的郁金香不同，克劳修斯之后培育出的欧洲郁金香，拥有雕刻般的花瓣，以及独特的颜色搭配，由此，受到了欧洲贵族、鉴赏家的追捧。至此，郁金香具备了投资品的特征，并有了被投机的潜质。

 

当然，从投资转向投机，还需要其它因素来发生作用。首先就是投资品的稀缺性。郁金香的稀缺性在于它的培植过程极为漫长，大多数郁金香球根每年只能结出两到三个子球，而且几年后，母球枯萎就不能再结出子球了。因此，一种新的郁金香要形成一定数量规模，必须经历十数年的时间。

 

 

第二，充裕的货币流动性。不同的资产价格被推高的背后，尽管有着各种原因，但最直接的原因只有一个，那就是市场上有着过剩的货币。“郁金香热”发生在17世纪的荷兰，当时这个国家刚刚赢得革命胜利。受益于此，荷兰的对外贸易和对外扩张迅速赶超旧世界的霸主西班牙和葡萄牙。从“新世界”的新阿姆斯特丹到远东的日本、爪洼，到处都可见荷兰人的身影。因此，17世纪也被称为是荷兰的“黄金时代”。这时候的荷兰货物充沛，自由经济发达，社会财富急遽膨胀。达什如此写道，“涌入共和国的过剩财富影响了成千上万荷兰人的生活”。

 

第三，信息的传递和不对称。在现代金融交易中，投资者的投资决策都是建立在各种信息之上。17世纪的荷兰，尚不具备今天的信息传递工具，但它有着符合时代特征的信息散播方式——酒馆。根据达什的记录，当时郁金香交易的主要场所就是酒吧，酒吧起到了类似于证券交易所的作用，它把人们聚集在一起，并帮助投资者完成交易。

 

当然，与一切金融泡沫类似，“郁金香热”的发酵过程也存在严重的信息不对称。就好像370年之后，全球投资者懵懂地购买一种叫做“次级债”的金融产品，当时在酒馆里的交易者也大多不是专业的植物学家或园艺家，这些人大多是“穷乡僻壤的村夫或生活拮据的市民”。

 

上述因素聚集在一起，一步步推动正常的交易转向疯狂的投机。这也就决定，如同所有金融泡沫一样，“郁金香热”势必要迎来泡沫破灭的一刻。就好像前美联储副主席艾伦•布林德评价08年次贷泡沫破裂时所说的一样，“当音乐停止之后”，几乎所有参与这场交易的人都成为了“受害者”。唯一幸运得是，当时的荷兰政府同08年的美国政府一样，迅疾推出“救市”措施，制止了危机的蔓延，进而保住了革命的成果。

 

回过头来看，郁金香热的发生有着鲜明的时代特征，一方面它是在漫长的历史变迁中逐渐形成的，另一方面它又与奥斯曼帝国崛起后的欧洲地缘格局有关。从某种程度上来说，没有土耳其人的赫赫战功和所缔造出的神秘帝国，郁金香可能至今仍只是盛开在中亚地区的一簇簇野花。

 

更重要的是，郁金香泡沫又具备了金融泡沫的全部特征。郁金香或许是第一种本质美好却被投机者利用了这种美好的事物；此后，艺术品、旧版图书、古董以及其它的植物等，一次次地重蹈着郁金香的命运。就好像马克思•韦伯所说，资本主义一经成熟，人的行为就从“价值理性行动”转变成“工具理性行动”。于是，无论是郁金香也好，还是莫奈的画作，终究沦为与股票一样的金融产品。这就是资本主义最讽刺的地方，它抹去了事物之间的差异性，把它们涂上同一种面貌：攫取财富的工具。有意思的是，就在2015年的中国股票市场，类似的闹剧再一次上演了。

 

所以，自“郁金香热”开始的金融泡沫，至今仍是人类文明中一出不落幕的丑剧，时隔一段时间就会再度上演。而想要摆脱这种周而复始的诅咒般的困境，或许只有一种办法，那就是从根本上改变我们的观念，归还事物本来的面貌——让鲜花的归于鲜花，而让财富的最终归于财富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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